11.
一月匆匆逃逸後,二月眼看就要跟著飛奔而去。
相葉沒再聯絡櫻井,櫻井也沒有傳任何訊息過來。他偶爾會在電梯裡頭遇見大野,相葉已經不反感他了,還能淺淺交談幾句。失控那晚隔天,把跟櫻井的對話簡單跟二宮說了。二宮聽完沒說什麼,沉默地為他的遲疑留下空間,不過問他跟櫻井的事。但二宮的態度又讓他清楚明白,如果自己有什麼要麻煩他的,他不會拒絕自己。
研究所的複試在二月中旬,二宮口試在下午兩點半,他一點都不慌張,只是手邊還有一組結果要等,走不開的他打給相葉要他幫忙帶午餐。
他沒等到相葉,大野智開門時是下午一點半,再沒多久就是第五節。
「怎麼是你?」
「學校的校狗受傷了,相葉ちゃん他必須過去,打電話請我幫你帶飯。」
是了,他不可能麻煩櫻井,只能麻煩大野智。
「咦,怎麼是這個?」大野智拿出盒子,裡頭放的是漢堡肉,二宮知道這間餐廳,離學校有一小段距離。
「我正好在那邊,經過時想起你好像很喜歡吃這個,就買了。」大野智已經吃過了,從袋子裡取出一杯咖啡,明明二月卻買滿是冰塊的招牌,冰塊在塑料杯子裡頭晃得嗑啦響。
「謝謝。」二宮拆開一次性餐具,大野跟相葉不一樣,相葉總是坐在他對面,大野卻走過來實驗桌這頭,坐到他右邊的空位上。
大野智低頭吸了口咖啡,冰到縮脖子,好不容易不冷了,微嘟著嘴又去吸下一口。二宮看他重複這樣的循環到第三次的開頭,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「你是小孩子嗎?」
大野智聽他這麼說,放開了吸管。
「最近忙什麼呢?」把漢堡肉切成剛好能入口的小塊,對他來說,冷掉的漢堡肉還是漢堡肉,跟小籠包不一樣。
「翔くん邀我幫他畫了張設計稿,中午我是去交差的。」
「他家是做什麼的啊,讓你畫設計稿,你有這麼厲害嗎?」他對大野智跟櫻井翔的背景都沒什麼具體理解,只知道他們應該都不缺錢。
「咦?你不知道嗎?」大野挑起一點眉毛,二宮看見了,他想那應該就是大野智驚訝會有的表情。
「你們又沒說,我怎麼會知道。」就憑一張櫻井集團的名片,我又沒興趣。
「上次相葉ちゃん用的抑制劑就是他們家的啊。」大野拿吸管去攪杯子裡的冰塊,弄出不少噪音來。
「你是說……」二宮知道櫻井有錢,可沒想過是這種有錢法。
他回頭去想當時在居酒屋櫻井對七樓的了解,自己對櫻井集團耳熟,再想想那晚……是了,那晚櫻井認出了抑制劑,他有說過,也是因此堅持留在那裡。
「嗯,他家賣藥的。」大野這回吸得太大口,整張臉被冰得皺起。
「賣藥的……」大野的說得櫻井家像江湖郎中一樣,明明完全不是一回事。
「還有發明新的藥。」
「……」二宮覺這話無法聊了,大野不可能知道像櫻井這種擁有研發處的藥廠,是實驗室多少人畢業後嚮往的地方。
「那你家呢?不會也是賣藥的吧。」
「不是,我已經家裡說過不接公司,什麼事都輪不到我。」大野一臉無辜的說。
「你可是一個人住十二樓呢。」你以為我不知道相葉少東住的房子多貴嗎?
「那是……嗯……投資翔ちゃん的結果。」
二宮有點想知道他們之間的投資到底是怎麼回事,不過機台在此時把一組試管推出來,他走過去把試管一個一個放到架上。
大野在後頭沒再說話,只是喝著他的冰咖啡,然後發出嘶——的吸氣聲。
時間快要兩點半,他收拾著桌面,大野突然說,「你今年畢業對不對?」
「嗯。」他發現大野總是突然想起什麼事一樣開口,讓人不好意思猜他背後有其他意圖。
「畢業的前夜祭——舞蹈系有表演。」大野知道二宮今天有面試,跟著站起身來,「來看我表演吧,你跟相葉ちゃん都來。」
二宮懷疑他是櫻井派來的說客,開口刁難道,「你要獨舞嗎?」
沒想到大野點點頭,說有。
「櫻井くん也會去的吧。」
「嗯。」
二宮站在分類桶旁,把手上的餐盒丟進各個分類箱。
「……我會去的,相葉ちゃん我就不知道了,這樣好嗎?」最後他這麼說。
大野停下動作,像在計算什麼,而後他點點頭,穿起內裡鋪滿棉絨的黑外套離開。
二月底的時候,相葉跟他說希望他陪他去見櫻井翔。
已經晚了,站在實驗室外頭的走廊,又回到那個害羞不想開口麻煩別人卻又捨得麻煩他的相葉雅紀,對他展示手機裡的簡訊。櫻井翔的簡訊沒有說得太多,只說希望兩人能見個面,地點可以挑任何相葉覺得安全的地方,相葉如果擔心也歡迎他帶上任何信任的人。
櫻井翔明知道相葉雅紀能帶的人只有一個。
「你決定好了?」二宮不想把對櫻井的吐槽放到相葉身上,問了別的。
「我不知道……我總覺得他有道理……」
可你就是不敢踏出去,我知道。二宮在心裡把他的話接完。作為一個Omega他理解相葉,但他們對感情的看法跟期待太不一樣,相葉的困境他幫不上任何具體的忙。
「忘了跟你說,前幾天大野くん幫你送飯來時邀我們去看他前夜祭表演。」
「咦?」
「我已經答應了,你要去的話自己跟大野くん說,櫻井くん也會去。」
「噢,好。」相葉抓著自己的手機,明明比自己高得多,卻總讓二宮覺得他小。
「他還說櫻井集團是賣藥的。」二宮想了想又說。
「咦?」
相葉的表情讓二宮知道他什麼都不清楚。這人明明躊躇近一個月不知道要不要跟對方在一起,理由還是怕自己被騙,結果連對方身家背景都沒調查過。
「……你用的抑制劑,他那天不是認出來了嗎?」
「嗯,我以為……」相葉話說到一半,才發現其實自己根本沒想過這件事。
「那是他家的產品。」
「咦!?」相葉去摸自己的包,他發情期快到了,隨時準備著抑制劑,這時掏出來細看才發現管子上頭那枚櫻花廠標。
「就是這樣。」二宮看相葉把那管抑制劑放回包裡,「我三月初實驗才會結束,你跟他約下下星期吧,我會陪你去。」
然後他們在走廊上道別。
幾個晝夜穿廊而過,直到迎來相葉跟櫻井約定的那天。
12.
「你覺得相葉ちゃん是不是覺得我需要人同情?」
二宮跟大野在湖畔草地遠望,位置離當初大野嚇到他的地方不遠,他們運氣不錯,今天午後有陽光,算得上溫暖怡人。
另一頭的櫻井和相葉,兩人拉出的距離遠看只剩下一點,用手指去比,食指跟拇指還會不小心碰在一起。
「嗯?」原先枕著一地青草閉目養神的大野聽見二宮的話轉過頭。
「他會不會覺得我是前車之鑑才那麼小心?」
大野智不知道,他想,你應該去問相葉ちゃん。
「你呢,你同情我嗎?是不是覺得我這輩子完了?」二宮遇過很多這樣的人,想表現同情又怕太明顯,過份小心成了矯揉造作,這些人反而讓他心中的悲傷變得荒唐。他不是易碎的陶瓷花瓶或透明玻璃,他自醫院那次再沒掉過眼淚,但他也沒忘記那些日子裡每日面對的悲憫眼神。
「你的事情讓人聽了難受……我不知道,可你現在看起來並沒有不開心。」大野智視野裡有廣闊藍天和朵朵白雲,那邊飄來一朵形狀奇怪的,他碰碰二宮手臂,二宮順著他指的方向抬頭看去,一望無際的藍天白雲,大野獨特聲線蹭到耳邊,如天上雲朵般軟綿,「你清楚你能做什麼,還有自己在做什麼,我覺得。」
「……其實我一直覺得喪偶後的生活也挺好的,每天做做實驗,想辦法打發時間……只是有一小塊心病而已,那沒什麼,很多人都有。」二宮不懂為什麼自己能開口,連相葉也不知道怎麼談的事,如今有如水到渠成,輕易地交付出去。
他想知道自己的心思是否流進聽者心裡,便轉頭確認大野的表情。
大野意識到他的視線,跟著偏過頭來。
二宮凝視大野那雙眼睛。他想,也許是因為大野心底藏著有如天空般無際的汪洋。
櫻井從包裡取出一個精緻的絨布盒子,相葉接過來打開,從盒裡拉出一條銀鍊。相葉抬高右手,在陽光底下檢視那枚墜子,到底是什麼二宮看不清楚,墜子反射著耀眼的光芒,櫻井神色溫柔,對它指指點點,不知道跟相葉說了什麼。
「我很好奇,難道你都沒遇過有興趣的Omega嗎?」
「沒……不過遇過散發著可口魚味的Omega。」大野智不知想起什麼,突然笑起來,好一陣子才逐漸收起笑意,他一個挺身坐起來,拍打身上的雜草,順著剛才的話題反問,「你呢?有要再找人嗎?」
雖然喪偶找第二春的人少,但還是有的。
二宮伸手幫他掃掉背部上他沒拍不到的草根,一下兩下,「不會了,現在的我引發不了任何人的慾望,也沒有情慾會被引發……倒是很像進了寺廟修行。」
「ニノ,我不是同情。」大野聲音溫厚,像將來的春風,彎著的背部有如自得的貓,「但我想一個人有沒有情慾,跟會不會寂寞是兩回事。」
「……也許你是對的。」體內某處堵塞著的地方被大野的話輕輕鑿出一個小洞,裏頭的東西源源不絕地湧出,並非驚滔駭浪,而是涓涓細流。
二宮趕緊用話堵住那處缺口,對大野說,「沒想到你這麼能說。」
大野笑了一下,似乎很享受自己被人稱讚能說。
「我後來查了櫻井集團的資料,他們旗下研發的產品種類很廣。」他看相葉低下身子,讓櫻井把項鍊戴到脖子上。
「嗯。」
「特殊性質的藥物不少,醫療跟普通的都有。」櫻井的口型,大概是跟相葉說很好看很適合你吧。相葉的笑容很亮,他總是那樣子,能讓一個地方整個亮起來。
「我看完後有個想法,但我不好說。」那兩人開始繞著湖畔散步,二宮不再看他們,他知道相葉已經決定好了。
大野又躺回草地上,半瞇著眼睛,或許他什麼也沒在看,也可能根本沒在聽。
「我想櫻井集團做的一定不只檯面的這些,還有一些正在進行。」二宮跟著在大野旁邊躺下,眼下的話他不看任何人才能說得輕鬆,草地的觸感比他想的還要柔軟,再開口時面頰上有風拂過。
「有些問題,只要把根源解開,就不會是問題了。」二宮說。
隔了很久,大野智才應了一聲,二宮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。
相葉朝他走來,害羞的低著臉,櫻井在他旁邊,嘴角掛著藏不住的笑。如沐春風的樣子讓二宮看了就想翻白眼。二宮觀察相葉胸口上方的吊墜,那是個迷你的圓條物,像一枚長型膠囊,裝著不知明的液體。
「翔ちゃん幫我訂做的,隨身型抑制劑,外面這層有保冷效果。」相葉捏起那枚膠囊狀的吊墜,他低頭細看才發現外層是兩層玻璃……或者比玻璃更昂貴的東西。
「外觀是我畫設計圖喔,沒想到這麼快就做出來。」在旁邊的大野說。
「這東西本身原理並不困難。」櫻井補充著,順口開始解釋吊墜的隱藏功能,「這樣相葉ちゃん就不用害怕失去理智了,你看,這地方設計成按下去就會自動注射……」
「嗯。」二宮冷冷的應聲截斷了櫻井後續的話,他不再看墜飾了。
二宮挺直背脊,就那樣站在櫻井翔前面,感覺到二宮的不友善,櫻井跟著收起笑容。
「你還在生氣那天的事情。」自從二宮跟相葉認識櫻井以來,他總是帶著一張和善的臉,如今他的表情卻是平的。
「不,只是這東西並沒有辦法真的解決Alpha跟Omega之間的矛盾。」風吹過來的時候刺進眼睛,二宮半瞇起眼,把手收到口袋裡,裏面有今天出門時相葉塞給他的暖暖包,明明天氣已經沒那麼冷了。
相葉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暗潮,他拉扯二宮的衣角,低聲在他耳邊說著其實這樣很好了的話。
「難道你有辦法解決嗎?」
「有,我那天看你們集團的資料,我想到了一個。」二宮勾起一個淺笑,回應櫻井的質疑。
不過一句話櫻井便緩下臉色,這讓二宮覺得至少櫻井是真心想為相葉好。
「其實,只要解決掉最大的風險就可以了。」二宮說得曖昧,他知道這樣的話不能在外面說得太明白,然而他終究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摸頸子。他知道大野想必剛才就聽懂了,因為從他跟櫻井說有辦法時開始,大野一直盯著他的脖子看。
「你是說……」
「對,只要能解除這個風險,我們都是真的自由。」
「ニノ你們在說什麼?」相葉隱約捕捉到對話中二宮的意圖,對那個想法感到惶恐,他試著想跟二宮確認,也許他更想要的是阻止二宮繼續說。
「怎麼樣,我想你們集團一定是有在做類似事情,就算沒有也絕對有本錢開始。」二宮沒有理會相葉,只是直直地看著櫻井。
「有的話,你想進來嗎?」櫻井的眼神與語氣都透漏著危險。
二宮深吸一口氣,相葉還在扯他的袖子,但不再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了。
「我當然要進去。」他聽見自己說。
大野智突然開口,「這事很危險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二宮很快地看了他一眼,他知道大野不是阻止而是提醒,復而對上櫻井那對大眼,他態度堅決,「怎麼樣?你如果真的相信自己會愛他,就會答應我的。」
早在想法成形時,二宮便有了覺悟。
即使他們都身處沙漠又如何?相葉也許看不見自身的荒蕪,但他二宮和也看見了,還恰好擁有一點能力,那麼就讓他在這沙漠裡為相葉開出一朵不死的玫瑰來。
「如果你害怕失去終身標記的籌碼,那你不是真的愛他。」
二宮知道櫻井一旦拒絕,相葉就不會再相信他的承諾了。在相葉想要的愛情裡Alpha不會介意讓Omega自由,對於不願意給予自由的Alpha,相葉很清楚那背後是什麼,事實上他們都很清楚。
二宮向前一步,把相葉放到自己背後,直白地說出Omega們都明白的殘酷。
「你只是想佔有他而已。」
13.
下課鐘正好響起,人群從大樓裡鑽出來,三月初,春天已經要來了,櫻花正好要開。
櫻井給予答覆的速度很快,像不用考慮風險。
「以你的成績跟在實驗室的表現,主動跟我要集團offer倒是省下我不少麻煩,你應該知道教授們有多喜歡你吧?我原本就想在你研畢後招攬你的。」陽光打在櫻井的臉上,談及自身的工作是滿滿的自信。確實——他的工作內容之一是跟學校教授接觸,找到各系最優秀的人才進入集團。
二宮和也一直是教授們口中特別優秀的存在,不斷出現在教授推薦的名字中。
然而,二宮所提及的研究不是普通研究,是遊走在倫理邊緣的研究,是解除終身標記的研究,為相葉可以做到這樣的程度,他不得不反過來考慮二宮的動機。
尤其二宮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改變姿態。
「你看起來並不滿意我的保證。」櫻井沒有退縮,也沒有讓步,二宮背後的相葉不斷轉頭,看看他又看看二宮,滿是不安。
「如果你不放心,明天——明天我就可以把合約帶過來。」儘管他們的表情都沒有明顯的不善,空氣早已繃緊,二宮無所畏懼地站在面前接受他的審視,櫻井繼續把話說完,「只是我也是需要一個解釋的。」
二宮明白他說的解釋是什麼,他沉默地讓開一步,不再站在相葉面前。
「時間你再通知我。」二宮說完便乾脆俐落地離開了。
相葉不知道是不是該跟著他走,還沒等他做出決定,大野智無聲地越過他,跟著二宮的腳步追了上去。
相葉手足無措的站在櫻井身旁,他心裡盤旋著不安,直覺櫻井答應二宮的事暗藏許多危險。
「走吧。」櫻井柔聲對他說,相葉嗯了一聲,腳步跟著櫻井,心中卻放不下遠去的二宮跟大野,不斷向後轉頭去望兩人的背影。
櫻井有些氣了,乾脆用話把他的注意力拉回來。
「我可以牽你的手嗎?」
相葉果然沒再繼續追著遠去的兩人了,他臉紅的速度跟轉頭的速度幾乎一般快。
櫻井伸出自己的右手。
「……翔ちゃん。」
「嗯?」
相葉的手比自己的骨感太多,他感受相葉加大了握自己的力道。
「你的手好暖喔。」
櫻井低聲笑起來,把相葉往自己方向拉。
「翔ちゃん,ニノ要做的事情是不是很危險?」
「……成功的話爭議不少。」
相葉小聲地說出一個又一個疑惑,櫻井耐心的一個又一個回他,他們繞著湖走一個又一個的圓,當有學生從身邊倉促而過,便下意識牽緊彼此。
大野追上二宮後反而選擇安靜走在他後方,直到他踏上理科大樓前的台階才開口。
「喂。」
二宮轉過身來的臉孔沒有表情,大野跟著走上台階與他平視,語氣絲毫不受影響。
「你別生翔ちゃん的氣。」
「……他答應我了,我為什麼要生氣?」
「他要你解釋……」
「其實他那樣想也是正常的。」二宮微勾嘴角,彷彿在講一件與他無關的事,他明白為什麼櫻井翔會想要他解釋,害怕別人覬覦自己的Omega是非常Alpha的行為,當然這跟他決定加入的研究並不是什麼可愛的小打小鬧有關。
然而比起櫻井,他更好奇另一件事情。
「你跟他一樣覺得我別有心機嗎?」
「不,我知道你看相葉ちゃん的眼神。」大野智想他們一起吃蛋糕、一起玩遊戲的晚上,想二宮看相葉跟櫻井那柔軟滿足的表情,想那時二宮嘴角帶著的淺笑。
「嗯?」
「你想要相葉ちゃん得到他想要的那種幸福。」
聽起來跟櫻井翔認為的並沒有什麼不同,二宮沒有明說,大野智顯然自己知道。
「但你沒有要當那個給相葉ちゃん幸福的人……」大野偏頭,皺著眉想怎麼樣才能把他的想法說得更清楚。
他想得太專心了,沒注意到二宮表情因為他而鬆動這樣細微的變化。
「我們不清楚你們各自經歷過什麼事……你看相葉ちゃん的眼神跟翔ちゃん不一樣,你今天講的也不是要阻礙他們……可你不能怪翔ちゃん,他一直專注在相葉ちゃん身上,不會知道你用怎樣的眼神看他們。」
二宮聽大野說這段話,邊聽邊分神去想上次大野說這麼多是什麼時候。大野說的都對,只是大野智不是櫻井翔——雖然他不是真的在乎櫻井的想法,答應解釋也只是為了相葉。
「你說的都對,可你不是櫻井翔。」
大野不再說了,就像他不會告訴櫻井這些,他們都明白除非二宮給出的理由夠好,否則誰也無法讓櫻井放心。
共同分享了幾秒的沉默,最後二宮指指身後的大樓,「我要回實驗室了。」
大野抬頭看那七樓的玻璃窗,七樓的實驗室離地面的自己很遠很遠。
二宮不管何時走路的背影都是那樣,在許多來去的人中特別單薄,大野知道二宮心中並不是落寞的,就像二宮自己所說,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,日子也過得平穩順利。
但他總覺得那人是蕭索的,矛盾得讓他無法不看他。
14.
開門的大野穿著寬鬆的上衣跟棉褲,側身讓二宮櫻井一前一後進門。
二宮昨晚在實驗室接到櫻井簡訊,花費了大約十秒猜測約在大野智家是誰的主意,這猜測過於無聊,他沒想多久就放棄了,不管答案是誰都沒有意義。
同棟大樓格局相同,大野與相葉風格完全相異,房裡的色調從陽台那處的暖黃逐漸變冷,直到廚房這頭大理石面的料理檯,在那之前是上了黑漆的餐桌跟餐椅,以及背向他們的大電視跟沙發。連接客廳的牆打掉後變成開放式廚房,空間感覺比相葉家寬廣,大野順著二宮的視線看過去,主動開口跟他解釋原因,「這樣子處理魚的話比較方便。」
二宮和也不說話,相葉有錢,大野更有錢,他後頭那個姓櫻井的最有錢。
是的我知道有錢人就是任性。
大野幫他們各倒一杯冰麥茶,將餐桌留給他們,自己默默走回另一頭靠近陽台的角落,那裡有他的書桌跟各種畫畫工具。
櫻井解開背包扣環,取出要用的文件文具,平淡開口。
「因為是特殊的計畫,我只能在智くん這邊跟你明講,解除標記這樣的研究太過敏感,沒辦法明寫,這點除了你信任我外別無他法。」櫻井把計畫名字用鉛筆標出來,從名字來看他參與的將是一個普通到不行的生物研究。
二宮點頭表示明白。
「我昨天跟那邊確認過,如果你願意不用等到你研畢,最快約五月就能先行接觸,了解目前實驗情況。」櫻井翻動紙張,把需要二宮簽名的地方用鉛筆圈起,「這幾年沒有多少進展,這是橫跨不同領域的研究,還要跟醫科的人配合,但因為性質特殊……」
「實驗組裡的人多半是Omega吧?」二宮讀著櫻井遞給他的那張保密協議,思考過這項研究的性質就可以猜到成員必然擁有的傾向。
「是的,佔一半以上,少數成員是Beta,據我所知Alpha只有一個來自醫科。」
二宮慢條斯理地閱讀合約上頭的每個字句,櫻井集團給的待遇優渥,優良的底薪外,研發成功後也願意給予一定比例的抽成,他這約一簽就是五年,無可挑剔的好約。
櫻井靜靜等他看完,最後他接過櫻井準備的筆,簽下自己的名字。
合約一式兩份,一人一份,櫻井翔把簽好的約收進背包,他今天穿得嚴肅,西裝領帶,唯有帶的不是上班族會帶的公事包,而是迷彩雙肩包。
「那麼——希望你能跟我解釋,為什麼要為雅紀做這麼多?你只是他朋友吧。」櫻井在合約簽好後才開口的意思很明顯。
看明白他的想法,二宮最初的回答也特別簡單,他的回答也許曖昧,但實情不過如此。
「因為他是相葉雅紀。」
二宮看著櫻井的臉,覺得一個明明吃醋卻又不願表現出來的Alpha特別有趣,他若有似無的繼續撩撥櫻井的妒意。
「相葉ちゃん沒有跟你說過他為什麼必須用特效抑制劑對吧?」
「是沒有。」
「你應該問問他。」
二宮轉頭對那頭的大野喊話,他正對一張畫布發呆。
「大ちゃん,我可以抽菸嗎?」
大野對他點頭,指指櫻井身後的櫃子:「翔ちゃん,你拿一下菸灰缸。」
二宮點起一根菸,他並不是來講故事給櫻井翔聽的,他也沒有獲得授權。
「我們Omega……一旦標記了就是一輩子。」二宮把那放鬆人心神的物質吸到肺裡,讓那些東西深入自己的肺葉與內心,在胸腔裡頭滾動,「很多人許下承諾的時候喜歡把一輩子拿到嘴上說,那樣的約定很浪漫,我曾經也是那樣的——」
送出來的白煙染到剛簽屬的合約上,模糊掉上頭的字。
「一輩子是很可怕的事,它是個完全不浪漫的詞。」
二宮迎上櫻井的視線,不去想櫻井對於剛才的話能體悟多少。
「你說你跟相葉ちゃん會走多久?你說你不是玩玩,但你們之所以會開始發展,是因為氣味的關係吧。」
「是因為信息素吸引才開始的。」櫻井跟著掏出自己的菸盒,比起二宮,他抽的菸味道辣得多,居酒屋裡相葉幫自己遞過啤酒時的樣子,軟軟地叫他翔ちゃん的語調,他抽著嗆人的菸卻還能聞見相葉的薄荷味,「但我也確定我喜歡他,想照顧他。」
櫻井停頓了一下,好好的將菸放好,鄭重其事的用堅定誠懇的語氣對著二宮說。
「我想跟他一起過日子,而且我有信心能過一輩子。」
櫻井篤定的眼神讓二宮彷彿看見以前的自己,還有他的Alpha。他看著櫻井翔,這些發言總是讓他覺得逗趣,引他發噱的原因是熟悉。他明明不想的,卻忍不住想起很多往事。
「你以為我的Alpha有想過要離開我嗎?」
那些往事化做一陣煙霧,隨著他的呼吸飄散在空氣裡。
然而誰不知道真正的往事並不如煙,他也有信心跟那人過一輩子,也確定對方從沒想過要離開自己,然而還不是離開了,永遠回不來了呢。
二宮轉移了話題,一輩子的沉重與眼下的癥結無關,重要的是他對相葉的想法跟情感。
「相葉ちゃん是個很單純的人,他其實很怕生——要不是我已經被標記,我跟他連朋友都不會是。」櫻井對他們的友情並不清楚,他跟相葉不過比櫻井早幾個月認識。
「我們算是同病相憐吧,他有他的苦處,我有我的心病。」
他跟櫻井,都是相信信息素愛情的人,比起來相葉的愛情反而過於理想。
就算是那樣的相葉也栽在信息素影響之下,所以相葉才會陷入答應或不答應的掙扎,他們明白櫻井是個好Alpha,但他們打從心底知道終身標記並不是什麼保證。
畢竟世界上有太多意外,人可以失去的東西又太多。
「相葉ちゃん想要的東西跟我不同,他那樣好的一個人,多值得被溫柔對待。」兩人熟稔後相葉總是不多問地選擇陪伴,讓他就那樣在他家落地逃避,他的好友相葉雅紀的內心,放眼望去大概開滿很多美麗的花吧。
世界對他殘忍,他卻溫柔報以微笑。
這幾句話二宮的說得慢,手上的菸已要燃盡,他把菸按熄在菸灰缸裡頭。
「他總是用盡溫柔愛著世界,儘管這世界並不值得。」二宮看著菸灰缸裡頭的菸蒂,想著跟他一樣荒蕪的相葉,自己走在沙漠裡逆來順受,甚至成為沙漠的一份子,然而相葉像是不曾發現自己身處荒漠,儘管有那麼多值得恨的事發生在身上。
「我想要他能夠無後顧之憂的追求他想要的,就算受傷也不會是永久的,不過就是這樣而已。」他之所以願意冒那麼大的險,是因為那是相葉雅紀,美好溫柔的相葉雅紀。
跟大野昨天說的一樣,他知道相葉的幸福從一開始就不會是他,不是因為他是Omega,而是因為他相信的價值跟相葉不一樣。他們頂多作伴照顧彼此,然而相葉看不清楚他身處的沙漠,他也無法讓相葉的理想成真。他沒有想要離開,但相葉總是要往前走的。
是櫻井翔跟相葉總有話能說,他見過他們傳訊息,還有傳訊息時相葉臉上甜甜的表情,那是信息素帶不來的東西。他得到過那些,想必擁有過一樣的表情。
「如何?你滿意嗎?」二宮帶著一絲玩味,看櫻井翔把菸按在菸灰缸裡自己菸蒂的旁邊。
「你喜歡相葉,但是跟我不一樣。」櫻井試著總結他剛才得到的訊息。
「相葉對我很重要。」二宮想了一下,把話說得更清楚些,「他是我喪偶後第一個交到的朋友。」
原有的敵意消逝,櫻井已經迅速回到跟他們一起慶生的那個櫻井翔。
「我沒有問題了,很抱歉需要你解釋。」
「說明白了才好。」二宮揉著眼睛,笑著表達他明白櫻井有所顧慮。
「不過,雅紀在生你的氣。」櫻井拿起桌上冰塊融掉一半的麥茶,眼中閃動著得逞的光芒。
「……」二宮瞪著櫻井,直到他喝光那杯飲品。
「我昨天跟他解釋了實驗,他開口問了我也沒辦法。」櫻井笑得算計。
「真是……」二宮趴到餐桌上,不知道又要怎樣才能安撫好相葉。
「我要去上課了。雅紀今天期末,他本來想跟來阻止你的,被我勸住了。」
「他來了也只能對我發脾氣,阻止不了我的決定。」二宮把臉埋在手裡,無力開口。
櫻井的聲音沾染笑意。
「是,我也是這樣跟他說的。」
15.
二宮在餐桌趴成一攤泥,櫻井離開很久了,他仍想不出說服相葉的方法,方才的談話讓他感覺自己腦袋運轉過多,明明不過幾句話,明明他並不在乎櫻井的想法。
明明所有煙霧早已散去,火早滅在菸灰缸裡。
貼著已經溫熱的桌面,客廳另一頭的大野身影被電視擋住一半,只能隱約看到那雙修長的手拿著的畫筆對著畫布比劃。
窗外透著午後的光,才要三點而已,大野有個鼻子特別明顯的側臉,垂著眼睫,背著光他看不清更細緻的表情。也不知道又看多久,跟這人獨處的時候時間總是走得比較慢,最後他喝光自己的麥茶,往光亮的那面走去。
他看大野琢磨那幅畫,或輕或重的黃色交織渲染,像陽光被沾濕後暈在紙上。
意境太深奧了他看不懂。
「嗯?」感覺到背後有人,大野回頭發現二宮就在背後。
光從窗外透進來打在二宮身上,天氣晴朗的午後陽光過量,原本就白的膚色越發透明,像一縷幽魂隨時會散在空氣裡。
「這是什麼?」二宮懶散著眉眼,從光裡朝他靠近,在他身旁坐了下來。
「……信息素的印象畫。」大野又低頭去看調色盤,把更多的黃加到紙上。
「誰的啊?」
問出口的時候,好像就明白答案了。
「……你的。」
二宮凝視眼前的畫,大野沾著調料補上更多顏色,他知道自己標記後氣味淡,沒什麼存在感的那種味道,沒想到在大野感官裡卻是這種模樣。他不去想心裡浮現的那股滋味,將注意力集中在分析這畫給他的突兀感上。
「唔……我以為我應該更冷一點。」
就算背光還是遮不住二宮那雙琥珀色的瞳孔,大野垂下視線,去看二宮那彎起的嘴角,連帶掃過他唇邊的痣。二宮的味道很近,也只有在這種時候才會比較明顯,他喜歡那個味道,明明混著另一個Alpha的氣味,卻沒讓他覺得不適。
「你是不是累了?累了就睡吧。」大野重新將注意力放回畫紙上,沒有多說。
這人總能發現自己的疲倦跟脆弱啊,二宮靠在玻璃窗上,看大野專注的側臉,旁若無人的樣子,似乎無論周遭怎麼變化,事情總會回歸寧靜。大野智彷彿就是安穩的保證。
「吶,你的顏料在哪裡?」他忽視大野的提議,靠到他身邊低頭看他手裡的色盤。
大野只好把左手邊的水彩拿過來。
二宮從36色水彩裡挑出一支淺藍,大野智無法阻止自己,他不得不停下動作,去看二宮用水沾濕指頭。二宮的拇指在食指與中指上輕輕地捻,將顏料暈在指尖上。
「可以吧?」側著的頭輕輕地靠上他的肩膀,二宮拿著自己的指頭問他。
大野一時說不出話來。
二宮把他的沉默當成應許,青空一般的藍色,帶著遼闊的大海意象,被點在畫的邊邊,跟那一團又一團,模糊不明的黃比起來,二宮的藍色指印清晰明確。
二宮點幾點就停下來了。
「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吶。」二宮嗓音慵懶,聽在大野耳裡滿是誘惑。
大野沉默地放下色盤,抓起二宮的手,拿他的指尖作筆,去點那幅自己畫了一個下午的畫,一點又一點的藍色從邊緣攀附而起,像某種藤蔓逐漸增生扎根。顏料沒點幾下就乾了,大野又幫他擠上新的,用了不太一樣的藍色,更深一點的那種。
他沉默地重複著動作,二宮放鬆身體任憑大野智使用自己指尖,直到三分之一的畫布上沾滿各種藍色,沾滿天空沾滿海洋沾滿潮濕沾滿憂愁沾滿平靜安穩。
「已經不只是你的氣味了。」大野放開二宮的手,看著這幅已然完成的畫。
「我覺得挺好的。」二宮說完笑起來,笑聲像風,從大野的胸腔吹過。
他把未乾的顏料抹到大野的臉頰上,接著往後一倒,躺在滿室的陽光裡頭。
「真的被你說中,好累了。」他知道大野不會讓自己睡得太久。
「……嗯。」終於應了一聲卻沒聽見動靜,回頭去看真的睡著了。
大野想著下午聽見的那些事情,他沒有聽得很仔細,明明是隻字片語卻從裡頭理解出很多淡漠來。二宮的味道淡淡的,待人的方式也淡淡的,就像二宮的愛恨也淡淡的。
淡淡的模樣刻在他的腦海裡頭,雖然淡淡的,卻好像抹不掉了。
[3回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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