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底的玫瑰
預警:ABO,ABO私設,非自願性行為,R18
1.
二宮和也是少數在念大學第一年就終身標記的人,他和他的Alpha成日泡在理科大樓裡,他的Alpha立志成為醫生,而他選擇了生物研究。他們很快就進行標記並結婚了,本來Alpha跟Omega一旦碰上便沒有蹉跎的必要,而且除了必須避孕比較麻煩,終身標記後的Omega極其穩定,幾乎不再受發情期困擾,更方便二宮盯實驗。
他們是理科大樓裡出名的愛侶,婚後在校外一同租了個小公寓,他們一同規劃過使用自己研發的藥物治病救人這樣的美好藍圖。
誰也沒想到結婚才兩年,寒假返鄉探望父母回程路上一場車禍,他的Alpha就這麼走了。
二宮那天還泡在實驗室裡,手機響好幾聲才空得手來接,醫院說人送上救護車沒多久就走了,屍體在太平間。一手握著話筒沒動,另一手的實驗皿摔在地上,幾個月的心血就這麼碎了卻毫無所覺。
電話那頭的人讓他節哀,他聽著不知為何卻是想笑。節哀有個鬼用,我的Alpha走了吶,那可是要跟我過一輩子的人吶,就這樣沒了阿。節哀什麼呢,跟著一頭撞死才是真的吧。
但是他沒有。冷靜地問了醫院地址,又撥電話給指導教授說明情況,教授叫有經驗的學弟來頂他的實驗,摔碎了一個,還有其他的要盯。趕到醫院,周遭奇怪的眼神他才發現自己連實驗袍都忘了脫,穿得單薄卻也感覺不到冷。
在地下室的太平間見著屍體時一切都還像假的一樣,沒有多少實感。
看著那具冰冷的軀體,與他歡愛過,那明顯被縫補過的雙臂擁抱過自己,然而如今什麼都沒有了,那人信息素的味道他還記得,摸摸自己脖頸還可以聞出殘留的氣味。那人早晨還打給自己約晚上實驗室見呢。就這麼沒了。
——騙子。
措手不及落下淚來,捂住嘴不想哭出聲音,還是從指縫間流出去了。
終是跪了下來,在放置愛人屍體那冰冷的金屬之上埋頭痛哭。
2.
將實驗袍掛在鐵鉤上,二宮套上薄外套,幾乎是一接觸到外頭冷空氣的那一秒鐘就將手藏進口袋,縮著脖子往實驗動物房走。
實驗動物房裡比起自己的實驗室溫暖,進到動物房裡木製鏡架上鑲著的鏡片起了霧,二宮熟門熟路地拿起放在一旁的提籠,卻發現兔籠前已經有人。東歐圖騰的針織衫掩藏不住高瘦的身板,一頭茶色的短髮,在秋季的尾巴、冬天將至的時節裡還配著酒紅色的襪子硬穿七分褲。
那人在兔籠前站了很久,儘管二宮很不想這樣,但跟著站了十多分鐘,連這人的衣服花色都研究了兩遍,只好禮貌性的開口提醒。
誰知道眼前的人回頭看見他如釋重負,側過身子讓出位置對他說:「……我選不出來,你幫我個忙,隨便挑一隻給我吧。」
說完緊閉眼睛,還用手遮住了臉,遮得不夠嚴實,二宮從側邊還是可以看見他皺成一團的五官。
「既然會不忍心為何要碰這個領域。」嘴上這麼說,還是伸手進籠子裡捉了一隻兔子,本想塞到那人懷裡,想了想還是好心直接放進他腳邊的籠子。
「如果要救更多的動物,這是必經之路。但我真的很討厭決定要抓哪隻,那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帶來死亡的死神。」回答自己的問題時提著提籠,卻怎樣也不看籠裡的兔子。
二宮看著眼前的人,剛如釋重負鬆了口氣,感受到兔子重量的瞬間又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樣。
「你很有趣。我叫二宮和也,七樓實驗室過來的。」
「相葉雅紀,獸醫系四年級。」那人給了他一個非常明亮的笑容。
二宮勾勾嘴角算是回應,回過頭抓了只兔子塞進籠子,跟他一道踏出關實驗動物的屋子。
也許是起的好話頭,兩人聊得投機,雖然只是短短十分鐘的路程,還是讓二宮與相葉交換了聯繫方式。後來每當需要實驗動物,相葉會傳訊息來拜託他幫忙,如果手頭的實驗走得開,二宮就會過去,不過幾步路而已。
而相比二宮幾乎移居實驗室而不回家,相葉為了自己收養的流浪貓狗而在外租屋。身為中華料理亭的兒子,中華料理還是煮得不錯的,因此當他邀請二宮回家吃飯,二宮總是欣然同意。一來二去,兩人也就熟捻起來。
一次晚間,二宮又到相葉家蹭飯。沙發上的二宮逗著圈籠裡的幼狗,撿來的灰色虎斑貓蹲坐在電視櫃上冷冷盯著,正考慮著要把狗抱出圈籠,廚房傳來鍋子砸在地上的框啷聲,緊接著是相葉痛苦的呻吟。
被終身標記過的Omega只對標記自己Alpha的信息素有反應,對於其他人信息素的敏感度會降到跟Beta差不多的級別,甚至更低。集中注意力去察覺的話,照理說是能聞到氣味的,但二宮自那天後就沒試過感覺他人的信息素,比起那個他更常透過行為或性格來進行判別,二宮一直把相葉當成Beta。直到看到倒在廚房地板上承受發情熱的相葉雅紀,才知道他跟自己一樣都是Omega。
他猛拍相葉的臉頰才勉強喚回一點意識,相葉的反應有點奇特,比一般Omega發情期的反應大得多,又來得更猛。他全身散發著高熱,從脖頸處開始泛紅,而這樣的赤紅隨著時間上延到耳後。
「抑制劑呢?你的抑制劑放在哪裡?」發情期非常短且穩定的二宮身上根本沒有抑制劑。
「唔……冰箱……冰箱裡面有……」
意識模糊的相葉顫抖著身子,似乎想要把自己撐起來,被二宮一把按回地上。
「你躺著。」
抑制劑通常是不用冰的,來不及多想,二宮起身拉開冰箱,一眼就看見裝著抑制劑的盒子。抽出一支打在相葉身上。等抑制劑發揮作用,場面冷靜下來,二宮才意識到相葉信息素的味道。
沁人心脾的薄荷,整個廚房,都是薄荷的香氣。
相葉躺在地上,像淋了一場大雨,濕透的瀏海貼著額頭,上衣更是溼答答黏著身體。剛才泛起的紅潮已經退去,唇色還是很蒼白,但已經沒有意識模糊等嚴重的發情症狀。
「抱歉。」相葉用手遮著自己的臉,也遮住光線,空的抑制劑管從他攤開的手心滾到廚房地板,地上散落著才剛下鍋半生不熟的食材,今晚原本要吃炒飯。
「沒關係,總會有這樣的事情。」撿起地上的鍋子,動手清理滿地狼藉,盡量避免碰觸到相葉的身體。
廚房的燈是柔和的,氣氛卻緊繃怪異。即使他自己比較遲鈍,連一個Omega發情的滿室薄荷味都聞不到,相葉自己怎麼可能沒有察覺,何況剛才的紅潮跟失去意識的程度都很不正常。
所有的東西都被收乾淨,二宮凝視著水槽,食物殘渣隨著水流排進排水孔,停在綠色的濾網裡頭,掙扎過後還是開了口。
「雅紀,一般來說發情不至於讓你連到冰箱拿抑制劑的時間都沒有的。」
「……」背後傳來的只有相葉壓抑的呼吸。
「算了,你不想說就別說,當我沒問吧。」二宮扭開水龍頭,一根一根沖洗自己的手指,洗去上頭的油膩。
「ニノ,我之前就想問你了,標記你的Alpha呢?」問問題的相葉聲線暗啞,在他關掉水龍頭用擦手巾擦拭手指時開口。一個Omega有沒有被人標記是明擺著的事,二宮身上一直都著Alpha的氣味,相識兩個多月以來他從沒見過那個Alpha,而二宮身上的氣味也不曾改變過濃淡。
「……死掉了。」二宮轉過身子靠在流理檯邊,聲音沒有任何表情。
「什麼?」聽見答案的相葉一臉震驚。
「在我大二那年出車禍死掉了。」二宮又說了一次。
「你……」相葉坐直身子。
迎上他的視線,二宮雲淡風輕地聳聳肩,對他的反應毫不意外。
「是阿,我是個喪偶的Omega。」
3.
相葉沖完澡出來,正好聽到外賣小哥一聲爽朗的謝謝惠顧。脖子還掛著毛巾,他把家裡所有的酒都拿到客廳的茶几上,沒了他的炒飯,叫的外賣還是炒飯。從廚房找出兩個玻璃杯,挑出一瓶度數高的酒開了。兩人棄沙發於一旁,繞著客廳的茶几席地而坐。
拆開外賣盒子,杯盤交錯,一時無話。
他們對說明自身過去這樣的行為很陌生,兩個人都是。然而悲傷的人怎會不懂得體諒別人的悲傷?終是二宮打破沉默起了個頭。起先講不到幾句就要停頓,像打開塵封閣樓裡的盒子,總要花時間適應塵埃飛起熏眼的過程。句子拼拼湊湊,情緒起起伏伏,磕磕絆絆地各自說完了。
相葉雅紀第一次發情的時候人在外頭,他跟一般人不一樣,發情期來得非常早,早到校園裡沒有同學會帶抑制劑的年紀,他原本以為自己很幸運,身邊的同學即使有Alpha體質也會因為尚未成熟不會對自己起反應,他想他的導師也是這樣以為的,老師是個Beta,明白情況後讓他到保健室找保健老師,當時課上到一半,教室離保健室不過一個轉角後再下一層樓梯,老師讓他自己過去,誰知道前往保健室的路上遇到一個Alpha老師,也不知怎麼的,發著熱、昏昏沉沉的他被拖進了儲藏室。
「後來鬧上法庭,因為我是早發,Alpha在這種事情上又有法律優勢,最後判決的懲罰對那老師不痛不癢。儘管事情已經被壓下來,還是有流言傳開了。最後我們家從千葉搬到東京,那之後我的發情期就特別不穩定,而且對一般的抑制劑很不敏感,一開始連上學都沒辦法好好上,幸好後來找到這種特別的抑制劑。」
相葉笑著說完這段話,二宮不知道能對這樣的相葉說什麼,只是舉杯把酒一飲而盡。
二宮在相葉家的客廳裡醒來,窗外的天色陰陰的,冬天的太陽總是起得晚。他張著眼看著天花板上的燈管,客廳裡異常的靜,有一種空洞感。昨夜相葉的一句話浮在腦子裡,怎麼也趕不走,相葉似笑非笑的表情跟嘲諷的口氣一鼓作氣跑出來鬧。
「你知道嗎,曾有人跟我說那老師還算有良心,沒給我終身標記了。」
二宮自己作為一個Omega從小耳提面命,Omega身上天經地義的責任。諸如抑制劑要隨時帶著、要明確計算發情期、在發情期來前注意身體反應。這樣才能避免影響周邊的人,更同時免除自己陷入危險的可能性。他很少想這些,Omega初發大半落在國中到高中,而他畢竟很快就結婚了。
昨晚的故事讓他不禁產生疑問,相葉做錯了什麼?那樣的年紀裡頭,誰真的能搞懂這些?如果那個Alpha有腦子把相葉帶到沒人的地方,怎麼沒有腦子到保健室求助?
被鑰匙轉動的聲音打斷思緒,二宮撐起身子,就見踏進房子的相葉蹲在門口正壓低聲音責備狗隻的吠叫。腳上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,才注意到貓把頭擱在腳踝上,睡得唏哩呼嚕的。牠撐開眼,二宮覺得那眼神像被人拋棄的怨婦,牠擺兩下尾巴,突然刷地跳起來跑走了。
「醒了?」看到他醒來,相葉彎身把幼犬的牽繩解開。
「姆……」二宮沉浸在早晨的混亂中,得到自由的狗沒了束縛,對著他的腳張口就舔。他伸手抓起作弄的狗,一邊揉捏狗的臉,一邊想著不愧是相葉,整個空間都因他而熱鬧起來。腦海中的相葉又沉回深處,連同他剛才心裡的憤慨也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「你等我一下,我弄早餐。」相葉邊說邊走進廚房。
「我差不多要回實驗室去了。」二宮拿起手機看時間,對著他的背影大聲說。
「煎個蛋很快的。」相葉的聲音隨著水聲傳來,接下來是架鍋子跟點火的聲音。
反正自己梳洗也要時間,這麼想著,把懷中的幼犬放回圈籠,二宮拍拍自己臉頰走進廁所。
最後還是等了相葉一起去學校。冬日的早晨七點多,天還沒亮透。他們各自縮著身子,走進電梯裡的時候,發現裡頭已經有人了。相葉緊張地打開自己的包,摸了摸暗袋裡頭的東西,二宮知道那是抑制劑,出門前他看著相葉從冰箱拿出來放進去的。看來那人是個Alpha。
他讓相葉站到左側,自己擋在中間。從電梯門的反光觀察著他右邊的Alpha,穿著在冬天裡顯得過於單薄的藏青色牛仔外套跟黑色長褲,金色短髮下藏著黑色的新髮,因為跟自己差不多高,側眼能見那被剃刀撸過的短髮根,跟有些嬰兒肥的臉頰。相葉住的樓層並不高,電梯很快到達一樓,開門時二宮讓了一下,那人率先走出電梯,留給二宮一個兩手都藏在外套口袋裡,還有點駝背的背影。
「沒問題吧?」二宮回頭問相葉,想知道他是不是每次發情期都要變成這緊張兮兮的德性。
「沒問題的,畢竟也不是第一次了。」相葉朝他笑著,拍拍自己的側背包。
見他這樣,二宮沒辦法多說什麼,只忍不住碎念幾句。
「不過一個Alpha你就緊張成這樣,還怎麼上課阿。」
「電梯是密閉空間嘛。」二宮想相葉的笑容應該夾雜無奈的。
「而且他信息素的氣味跟千葉的海很像。」但相葉還是一樣,笑容也好、聲音也好,還是那種乾乾淨淨的樣子。
穿過大半個校園,他們在實驗大樓分別。七樓的走廊,和煦的冬陽帶來些許暖意,二宮還是把手插在口袋裡頭沒拿出來,站在窗邊眺望鐘響後的校園,學生三三兩兩走著,早上八點這種時間點的課,選的人本來就不多。他能望見學校裡的湖,湖邊不遠是他以前常去的醫學大樓。那人離開已經快兩年了,他沒退掉合租的套房,對一個誓言決不浪費金錢的人來說,退不掉卻又回不去的套房,是那段感情留下最令人困擾的後遺症。
而他已經習慣帶著這病症生活的日子。
把一切寒冷或溫暖都留在後頭,二宮笑著推開實驗室的門,跟同學道早,投入在忙碌的實驗計畫裡。
4.
二宮從實驗室出來不過是下午五點多的時間,天色卻已經暗了,校園裡四處裝飾的聖誕燈飾已經亮了起來。手上的實驗終於到了末尾,接下來就等生物反應的結果出來,二宮一邊在心中計算這次計畫完成後能拿到的報酬,一邊往電梯走去。時間已近十二月中旬,圍著厚重的圍巾,用一頂毛帽把自己遮得嚴實,即使是在玻璃窗緊閉的走廊,還是能感受到那讓人失去動力的溫度。不知道今年會不會下雪,站在電梯前等著電梯時,口袋裡的手機震了起來。
「ニノ,我跟你說,被我找到了一間看起來特好吃的店喔,在學校旁邊而已,我們今天一起去吃吧?」接起電話來不及開口,相葉已經劈哩啪啦的說起來。
「啊?一定又是很貴的店吧,我不去。」二宮想起上次相葉跟自己這樣說,結果兩個人誤入高級料理亭,害他花了將近一萬元才脫身,還記得那次相葉拉著他外食的理由是慶祝危險的發情期平安結束。
「阿不會的啦,我看了菜單,平價的唷,平價的,有賣漢堡排喔。」
「哪裡見?」有了漢堡排,就沒有不答應的可能了。
「側門!醫學大樓旁的那個!店用走的大概十多分鐘就到了,藏在巷子裡喔!」儘管他們大致說了彼此的事情,但相葉沒有過問細節,並不知道那人是醫學院生的事。
「喔。」喉間吐出單音,二宮抬眼看見電梯鏡子裡的自己,一臉漠然。
「那待會見。」
其實並沒有要特別避開醫學院的意思,只是已經找不到什麼理由走往那個方向。把脖子上的圍巾緊了緊,走出實驗大樓那瞬間還是情不自禁顫了顫。
縮著雙手在校園裡走得飛快,走過湖邊的時候,一個人突然從靠近湖側旁的草地站起來,嚇了他一跳。眼前的人似乎也被二宮嚇到,發出嗚喔喔喔的聲音,向前兩步才在路燈下看清那人圓滾的臉頰跟像睡不醒般的眉頭,二宮認出是那次相葉家電梯裡見到的、有著千葉的海的氣味的那個Alpha。
天色已經暗了,染著金髮,穿得一身黑,連外套都是黑的,難怪剛才完美的隱沒在夜色裡。
「抱歉。」手機在那人開口說第一句話時響起,二宮隱約覺得那前奏在哪裡聽過。
「喂?翔ちゃん?」看他手忙腳亂接電話,二宮聳聳肩,側過身子繼續往前,那人的嗓音從背後傳來,跟他的臉孔一樣,軟軟的沒什麼精神的樣子。
「喔,那邊阿。」
「欸?對不起,看著湖不小心就……」
「沒有睡啦,沒有睡。」
後方的聲音像鬼一樣陰魂不散,照理說已經走了這麼一段路,不應該還聽得到對話。他停下腳步,卻沒聽見那人的腳步聲,二宮停頓在路燈與路燈光線晦暗不明的交接處,回過頭才發現那人是低著頭走路的,於是雙方都來不及反應,拿著手機就那麼撞到自己身上。
「唉唷。」「嗚喔!」
那人的手機掉在自己腳邊,二宮捧著自己的手肘,皺著臉看著眼前那個人,好像還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撞到他的樣子。
「好好看路啊!」
「阿、對不起。」
「真是。」雖然這樣子抱怨,彎下身子撿起掉在腳邊的手機,往那人的身上一塞。
「阿、謝謝、謝謝。」那人把手機塞進口袋裡,連連點頭道謝。
「好了,你別再撞到我了,真的。」二宮對他說。
「你要走到側門那嗎?」
明明方才的口氣並不友善,眼前的人卻毫無感覺,二宮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。
「我們一起走吧,這樣就絕對不會撞到了。」那人對他的冷漠與疏離毫無感覺,含含糊糊的說。
「……隨便。」
二宮看著他的臉,突然想起鈴聲後頭的旋律。孩提時代,母親偶爾會放來聽的廣播裡,常常出現的歌。
「你喜歡松山千春嗎?」
「是阿,你怎麼知道?」
「手機,鈴聲是松山千春的吧。」
「欸,對阿。」一臉驚喜的樣子,好像找到了知心人一樣。
「我媽喜歡。」二宮趕緊澄清。
繞過醫學大樓,很快就到側門了。
走出校門就見相葉在遠處的路燈下張望,看見了自己就張揚的跑了過來。
「ニノ——你好慢吶。」
二宮把圍巾往上拉了一點,露出我不認識這個笨蛋的表情。
「阿,我叫大野智。」被相葉的呼喊提醒,想起還沒自我介紹的大野,說了自己的名字。
「二宮和也。」在大野心裡被定義成有著漂亮眼睛的人的二宮跟著報上姓名,儘管只是禮貌性的回應。
「那麼再見了。」看二宮的朋友已經來到面前,大野隨意地打個招呼後就離開了,一身黑又縮著身子,一過路口就完全融入了前頭的街景裡。
相葉像知道二宮一定會冷的樣子,從口袋裡變出一個暖暖包塞到二宮手心。但二宮才把暖暖包放進口袋,手都還沒暖好,就被喳喳呼呼的相葉拉著手臂往前走,於是暖暖包又掉了出來,相葉發現闖禍後卻只是站在那裡笑,二宮翻了一個白眼,彎身撿起掉在地上的暖暖包。
二宮發現自己跟相葉雅紀相處越久,越拿這個人沒辦法。其實他本來就是一個很能配合他人的人,只是實在害怕麻煩,因此學會製造距離感,少跟人接觸的話就不需要應對了。這樣的手法似乎對相葉雅紀無效,加之上次的發情期事件,兩人成了彼此少數的知心友人,就更沒有製造距離的必要了。
話雖如此,當二宮看著相葉口中「看起來特好吃的店」時,還是有爆打相葉雅紀的衝動。
「我說相葉ちゃん,這不是居酒屋嗎?」
「對啊!可是你看他有賣漢堡排阿。」相葉指著門口的菜單,確實是有漢堡排的。
「……」二宮覺得自己應該是要吐槽的,但槽點實在太多了。
「你今天晚上還要回實驗室嗎?」
「是不用。」
「那太好了,你能喝了!反正喝完睡我家!」
沒管二宮答不答應,相葉拉開居酒屋的門,掀起簾子率先走進去。
5.
店面不大,客人不少,昏黃的照明搭配著燒烤的香氣,時而不時的碰杯聲穿插在人們言談串聯起來的喧鬧裡。假如二宮專注些,就會跟相葉一樣感覺到空氣裡淡淡飄散的,信息素交織在一起的氣味。
店裡只剩下最後的兩人座,是將原本併著四人座稍微拉開一個小縫當作二人座的位置,平時二宮跟相葉對這種事不甚在意,入座時二宮才發現他旁邊那桌的座位上坐著的,正是剛才那個嚇自己一次又撞自己一次的大野智。
相葉把視線從手裡菜單移開時,才注意到二宮的反常。
「ニノ你怎麼不坐?」
點完單的大野智低著頭搓著手指上的點,聽見有點熟悉的名字,抬頭就見才道別過的人立在身側,一副見鬼了的表情。
「啊……」
「欸?認識的?」剛才沒看清楚二宮身邊的人,但依稀有點印象的,看出點端倪的相葉頂著一頭棕髮,腦袋瓜在二宮和大野之間轉來轉去。店裡的氣味雜,大野又離他遠些,因此相葉沒有分辨出大野的味道。
「也不算……」二宮擺擺頭,心想難怪剛才一直同路。
很快調整好心態的二宮脫下外套掛在居酒屋的椅背上,拿起桌子上的菜單研究起來,相葉並沒有騙自己,他仔細讀過菜單後,發現漢堡排還不只一種口味,搓著下巴思考要點哪種時隱約感覺大野用眼角餘光瞄自己。
二宮招來服務生點單時,聽見一個陌生的嗓音,大野對面的椅子放著一件深褐色的西裝外套,想必是剛才電話那頭的人。當他聽見大野開口喊翔ちゃん時,表面上面不改色的點餐,實則在心中為自己的聰明默默鼓掌。
相葉的位置就在「翔ちゃん」隔壁,自然離得近些,一開始他並沒有多注意,只是那擁有低沉聲線的男性坐下後,他很快感覺到一種氣味,一種曾在木頭上聞過的味道,卻不清楚是哪一種樹木。那人的聲音很有磁性,喉腔的共鳴夾在居酒屋吵鬧的背景音裡,理應聽不清的,他卻聽得真切。
是Alpha,而且是對他而言比較危險的那種類型。很快判斷出情況的相葉不安地挪動身子,往旁邊坐了一點,他在心中告誡自己:別怕,發情期還要好一陣子才會到,他今天早上才確認過一次而已。
那人沒有注意到相葉的舉動,開口跟大野隨意的聊著。也許是天意,服務生搞錯了兩桌的單子,將兩桌點的啤酒一同放置在大野那邊的桌子上。相葉從那人手中接過啤酒的時候,對上一雙閃亮的大眼,而大眼上有對非常明顯的雙眼皮,他垂下眼不敢多看。
大野智把啤酒遞給二宮時,二宮感覺到相葉的不對勁,正皺著眉分辨空氣中的氣味。大野身上的氣味確實如相葉所說,是略帶著鹹味的海,然後他聞到了檀木的香氣,於是很快明白所謂的翔ちゃん是個Alpha,如此也能解是相葉的緊張。但讓他不安還有相葉身上的薄荷味,那氣味比大野智明顯得多。這並不正常,他是個Omega,儘管被標記過,同樣的距離下,對Alpha的氣息應該更敏感才是。
「二宮桑?」大野的聲音讓他不得不收回目光。
「啊,謝謝。」
他接過大野手中的啤酒,對面的人聽見大野叫出二宮的名字,很自然地詢問了。
「大ちゃん,認識的人嗎?」
「啊……」大野的反應就跟剛才一樣。
「就當作是認識了吧,也算是有緣。」二宮笑著應了,不動聲色將兩人的注意力引走,與此同時,他沒有錯過相葉鬆了口氣的表情。
「欸。」大野沒多做說明,只是有些傻氣地笑著,那人也沒多問,想來早已習慣這樣子的大野。
「二宮和也,實驗大樓七樓的實驗室跑實驗,大四。」也算是有誠意,二宮這次的自我介紹比剛才大野智聽到的詳細多了。
「你們呢,什麼系的?」二宮指指兩人,刻意略過了相葉。
「櫻井翔,金融研究所一年級,這是我的名片。」櫻井翔自我介紹的時候,從襯衫的口袋中拿出了兩張名片。二宮收下名片,還沒細讀上頭的資訊,鼻腔中那股木頭味越發明顯。想當然相葉的情況也是一樣。
「……我什麼系也不是,單純住這附近。」大野智接著說,卻讓二宮有些意外,他原本以為大野應該是跟自己差不多的。
「不不不,大ちゃん,你姑且算是美術系跟舞蹈系吧?」櫻井翔捧著啤酒杯,對著大野的方向虛碰一下,接著大口大口喝了起來。
「姑且算是?」二宮把名片放進口袋,他捉到了櫻井話中的要點,適當提出疑問。
服務生把餐點送上,這次沒有搞錯單,櫻井翔看著剛送上來的烤肉串兩眼放光,一時沒有接話。
「欸……我就旁聽想聽的課。」大野智主動回答二宮的問題。
服務生端著盤子,繞到二宮跟相葉桌邊,把二宮的漢堡肉跟相葉的麻婆豆腐套餐一一擺好。
「你當初沒考上嗎?」二宮來了興趣,問的問題也跟著犀利起來。
相葉安靜地吃起麻婆豆腐,他把櫻井翔的名片收進包裡時不著痕跡的確認過抑制劑,現在他還是跟櫻井翔保持著距離,但沒有剛才那麼緊張了。
「他根本沒去考。」已經收拾掉一盤肉串的櫻井翔將吃完的竹籤規矩擺好,口中的話卻是毫不留情。
「嘛,是這樣沒錯。」大野智完全不否認,低頭剝開魚皮夾起一塊白肉送入口中,然後露出極致幸福的表情。
「很有趣呢。」感覺不好再問,二宮一句話作結,拿起湯匙切下一塊漢堡肉送入口中。
「這位是?」櫻井翔轉過頭,看著把麻婆豆腐吃得香噴噴的相葉雅紀,他心想沒聽說這間店的麻婆豆腐有名啊?怎麼看起來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麼美食。
「相葉ちゃん,你別只顧著吃啊。」一口接一口消滅漢堡肉的二宮頭也不抬,他知道相葉已經調整過來了。
「啊,我叫相葉雅紀,獸醫系四年級。」
「獸醫系啊。」櫻井翔重複了一次,就對上相葉疑惑的目光,「我這個人對動物有點……苦手。」
「這樣啊。」相葉眨眨眼,偏頭想了一下,很快得到結論。
「應該是方法不對吧,找個人教你一下一定能改善的。」相葉笑著對櫻井說,那笑容有種力量,像事情真的會變簡單的那種力量。
櫻井把頭轉回面前的盤子上,他聞得到相葉身上那股薄荷味,原本覺得清爽,現在卻開始感到不對勁。二宮把一口漢堡肉塞到嘴裡,沒有錯過櫻井翔的反應,他默默搖頭,心道相葉雅紀你這不是點火嗎。原本糾結著自己到底是要救還是不救,但看到相葉沒什麼反應的樣子,也就決定不多管閒事。
話題又回到大野身上,大野談話間比往常透漏了更多的訊息,當然第一次交談的二宮跟相葉不會知道,即使覺得有些奇怪,也只以為是酒精作用。其實大野並沒有那麼醉,只是他跟櫻井一樣都是Alpha,理所當然能感覺到櫻井跟相葉信息素上的變化,而他跟櫻井就像二宮跟相葉一樣有默契。
於是二宮知道了大野靠投資櫻井翔這人過日子——至少按照他們的說法是這樣的——二宮想這之中應該有些什麼,因為他們說完這話後,兩人笑得那是一個燦爛。好不容易笑完,進一步講了大野平日大量時間都在畫圖,但每當舞蹈系那邊要表演時,他就會加入訓練的事情。
大野說今年是他待在這所學校的第六年,讓二宮跟相葉非常吃驚,打趣地叫大野為學長。當櫻井解決掉第十盤肉串時,已經講到大野在藝術大樓小有名氣,更是舞蹈跟美術系的傳說學長。
相葉因為情況特殊的關係,幾乎不跟校園的人有什麼親密的往來,他低頭默默收拾麻婆豆腐,跟塞到他面前那些二宮不愛吃的小菜。
二宮解釋自己大學裡的四個年頭,除了一開始偶爾會去醫學大樓外幾乎都在實驗室,又說學校裡他常去的地方也就學生餐廳跟理科大樓,本身也不是會參加大學活動的個性,當然對其他系的傳說毫不知情。
櫻井聽完,問二宮是不是老師的得意門生。
「理科很少大一就跑實驗室的,更何況你待的是屬於研究生與博士生的七樓。」
二宮眨眨眼,理科七樓的實驗室都是跨系的合作型實驗,實驗組裡面基本上也就他一個學士班,他每次介紹自己的時候都只講自己實驗室在七樓,不明白其中門道的人如果多問,他也就隨意呼嚨一下,連同是理科的相葉雅紀都過幾個禮拜才搞清楚情況,卻沒想到櫻井翔隨口提起的就是細節。
「你倒是知道得很詳細,不像是個金融系的學生吶。」
櫻井翔聽他這話,彎彎嘴角,轉過頭喊過服務生結帳,卻沒有多做解釋。
他們各自結完帳走出居酒屋,櫻井開口問他們怎麼回去,不是靠雙腳也就是搭車吧,聽到二宮這麼說,櫻井說那讓我送,隨後拿起手機不知道打給了誰。二宮以為櫻井是要叫車,本想拒絕,畢竟相葉還站在他旁邊,雖說離櫻井翔已經是最遠的距離,還是有點不放心。
冬夜裡的寒風一刮,把二宮一張剛喝過酒的臉凍得不行,轉頭問了相葉的意見。相葉看二宮冷得不行的樣子,想想一晚上下來也沒有什麼意外也就答應了。
其實兩人這一番糾結根本沒人注意,大野智正在要睡不睡的惺忪狀態,而櫻井正忙著打電話聯絡司機。
他們報出地址時跟二宮想的一樣,大野的睡蟲通通跑走了,看著他們兩個指著自己的臉吃驚的說:「我也住那裡耶。」
是啊我知道我看到過你我從一開始就認出來了。這話二宮不好說,他猜大概連相葉自己都沒記得,他扯扯嘴角,正想應付過去,坐在一旁的相葉突然開口。
「我知道,你身上有海的味道,我在電梯裡遇見你過。」
這是他們第一次觸及信息素的話題,二宮夾在相葉跟大野中間,從司機的後照鏡裡對上櫻井向後座窺視的眼神。
「欸,對啊,我自己很喜歡。」身邊的大野智似是渾然未覺,聲音有點糊糊的回應著。
「你常出海嗎?」相葉問,二宮默不作聲,櫻井的視線調回窗外,車子裡開了暖氣,車窗上朦朧一片,五光十色的燈火暈在夜色裡。
「應該算常吧,我還有個興趣是釣魚。」不知道想到什麼,大野智嘴角彎起一個漂亮的弧度。
「哪裡的海?」當相葉這麼問的時候,二宮猜到為什麼相葉會開口了。
「通常是東京灣,方便些。」
「原來不是千葉的海啊……」相葉的聲音很低很小,只有二宮才聽得清。
「怎麼了?」大野傾身,隔著二宮的身子問相葉。
「啊,沒什麼,就單純好奇而已。」相葉搖搖手,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。
大野智像打開開關,整晚最有精神的時候就是這個時候了。講起自己釣過的魚,不時還會比劃魚身大小,右手好幾次探到二宮面前。
這人手指非常好看。
昏暗的後座裡,這是二宮聽了一路大野智海釣武勇傳唯一的感想。
[11回]
P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