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.
相葉雅紀不明白隔壁座那人許多事，這是當然了，他們也就相處過差不多一天，儘管那天的密度實在膠著。他拿著布丁，而對方只是瞪著自己，好像他做了什麼十足荒唐的事。也許是有些荒唐，但也無須等到空服員走過來禮貌詢問時才挪開眼神。
服務頭等艙的空服員見多了糾纏名人的戲碼，他自然不可能無所不知，也許櫻井翔不只是一個普通商社的職員──雖然他的資料上是這麼寫的──而是什麼大名人，正被一個有錢的粉絲打擾。無論如何，他誰也不能得罪，「請問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？」
「沒事，沒事、我們認識的。」相葉回答的迅速，還舉著那個布丁。
櫻井翔眨眨眼睛，看出空服員是在詢問自己，而相葉臉上還掛著那個討好的笑。櫻井終於伸手接過布丁，感覺相葉呼出一口氣，鬆開肩膀。櫻井翔勾起嘴角，對空服員謹慎地點了點頭，空服員這才轉身離開。
「抱歉，我第一次坐頭等艙，不曉得那個按鈕是隔板的。」相葉沒有避諱承認自己的失手，他遞出一根小塑膠湯匙，等櫻井翔接過後又從袋子裡摸出一個布丁，撕啦一聲撕掉封膜，嘩啦嘩啦地吃了起來，「我原本只是想開電視。」
「電視的按鈕是這個。」櫻井翔微微坐直身體，指出按鈕具體的位置，說完又縮回原位。他慢慢撕開布丁一半的封膜，小心挖起一口。嘴裡的甜味蔓延，櫻井決定開口，「近來如何？」
「還不錯。」相葉意外於櫻井的態度，他遲疑了一下，「因為那個守則網站，終於進入我喜歡的出版社了。」
相葉說完放下布丁，把湯匙隨便一插，掏起口袋。
「這是我的名片。」
櫻井翔接過名片，他讀著名片上的字，在心底考慮要不要拿出自己的名片。他沒有。
「說起來我們也算合作過一次？」相葉歪歪頭，「雪花球桑？」
雪花球桑？櫻井翔搖搖頭，這名字太過可愛，生活周遭沒有人會這麼稱呼他。
他們繳了一些跟觀光有關的事情，相葉把一張介紹簡介推過來給他時，他從對方眼裡讀到調侃。期間相葉視線幾次落上他的左手，但在相葉終於打算對此開口時，空服員走了過來，親切詢問櫻井還需不需要他面前已經空了的布丁盒。
「麻煩你。」櫻井翔在心底為這家航空公司服務打了超過滿分的分數。
相葉的布丁也吃完了，櫻井翔趁機隨便找個藉口，終於又把隔板升了回去。
下飛機時相葉走在他前面，相葉顯然睡了一覺，頭髮壓壞了，顯得特別毛躁。櫻井關掉手機的飛行模式，確認訊息跟信箱，同時用手指指腹感受手中的機票。
他們終於開始移動時，相葉的問句像終於忍不住的噴嚏那般，極其突兀地砸了過來。
「你結婚了？」
「不。」櫻井心裡一陣煩躁，他理應收到一封下屬的信，但信箱裡卻什麼也沒有，只有兩封垃圾郵件，「我訂婚了。」
「噢，這……」相葉心下錯愕，事實上從他看到戒指以來，就一直在想到底是誰會喜歡上櫻井翔，他就不可能受得了櫻井，一個什麼都想計畫好的控制狂。他試圖用傻呼呼笑出一排牙齒的方法來挽回根本不能挽回的現實，他根本不該問這個問題，聽起來實在太冒犯了，「嗯，我的意思是，我才二十六嘛，然後我記得我們差不多大。」
櫻井翔始終盯著自己手機，腳下片刻不停，「我會在二十八歲結婚，但二十七歲就存好做試管的錢，結婚兩年後我跟伴侶就能擁有自己的孩子。」
相葉雅紀發誓要是一個人心中的費解可以具象化，變成那種卡通裡一個白色問號外型的產物，並以種子發芽的形式從他的頭頂長出來的話──現在、此刻就是大豐收的時候。他，相葉雅紀，二十五歲，連一個穩定交往超過半年的女友都沒有過，櫻井翔，沒記錯的話是一個男同志，二十六歲，計畫二十八歲結婚？並且連小孩的錢都要存好了？
他們一出機場，櫻井便迅速走向招呼計程車的地方，相葉終於反應過來。
「二十八？」
「就算我是個同志，我當然也會想認認真真愛人。」櫻井翔彷彿會讀心，他拉開計程車門，像是早已算好這時表達不悅，才能不造成自己的困擾，「我沒選擇伴侶性別的機會，至少能選擇穩定的人生。」
但櫻井翔這麼說的時候，夕陽餘暉剛好打上他的臉，相葉看櫻井翔睫毛上的金色光點，然後順著櫻井眨動的節奏望進櫻井眼底，顯而易見的不悅於是被錯聽成了一份自白。
「……意外一個就夠了？」相葉愣愣地接了話。
櫻井翔頓住了，手指緊緊掐住車門握把，相葉這一路的舉止形貌都告訴他，他所經歷的相葉都沒有經歷，他所嚮往的也都不是相葉的嚮往，就如上次他們見面後發生的所有討論一樣。
但櫻井只是鬆開手指，「對。」
「意外一個就夠了。」櫻井翔說完坐進車裡，帶著意外被人破除偽裝的狼狽，匆匆離開。
後照鏡裡相葉雅紀提著一禮盒布丁，懵懵懂懂，站在一片柔和的金色光芒裡。
（待）
[4回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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